參加高一新生入學典禮的時候，松下未嘉的卷發已經齊耳，碎碎卷卷的劉海不再像以前那樣用發卡別住，而是讓它們隨意地搭在白皙的額頭。有時有幾縷垂到眉毛，她便會伸手不經意撩過去，那動作在身旁的有些男生眼裏看來，卻很是柔婉嫵媚。

這個時候的松下未嘉，怎麽看都是個健康元氣的美少女。而她內心深處的變化，連最親近的好友夏木紅子都未曾察覺。

喜怒哀樂都不太形於色，心裏蘊藉著一只幼獸，有時沈眠許久，偶爾奔騰不休。

沒有對紅子解釋寒假的那次落荒而逃，善解人意的好友也沒有追問。只是紅子日覆一日地感受著她外表上的變化，常常笑瞇瞇地誇她或者提建議。

“這樣才美嘛小未！”

“小未，要不要去做個指甲呢？最近很流行指甲彩繪呢。”

“哎呀，說不想做，做出來以後卻津津有味地看個沒完。真是不誠實！”

每次松下大聲反駁她的時候，便會被對方一句“傲嬌”彈回來。她默默地看著被畫上沈丁花的指甲，聽著臺上的新生代表致辭，思緒不由得飄回了國中的入學典禮上。

“如果不能正視過去，就無法抵達未來。”

前次的劍道個人賽失利後，本鄉教習如是說著。雖然此話本意是讓她正視失敗，卻在松下塵封許久的心內打開了一扇窗。

她不再逃避與過去相關的種種了。比如，即使知道神保大附屬的劍道部旁邊就是籃球社，還是毅然決然地決定加入劍道部。聽到籃球館裏熟悉的聲響，也不再想著回避。她賦予自己拔苗助長般的迅速成長，哪怕那是孤獨的，艱難的，令骨節深處都萌生痛意的。

入學一個多星期後的某周三課外活動時間，松下未嘉和夏木紅子走在通往體育館的路上。紅子要去籃球場觀摩一下是否有帥哥，再決定要不要申請做籃球隊經理；而松下則是去劍道部報到。兩人剛好同路。

紅子在籃球場門口停腳，招呼著還要繼續往前走的松下：“小未，他們已經開始練習了欸，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松下原本下意識地想要拒絕，腦海中又突然想起了本鄉教習的話。她轉過身：“唔，好。就看一會兒吧。待會兒劍道部該要集合了。”

籃球場裏燈光敞亮，球員們有的正做著熱身，有的已經在練習帶球上籃，也有幾個進行著中遠投的訓練。

“秀！投得漂亮！”幾個女生在場邊大聲地喊著，吸引了松下的視線。她循著那群聒噪的女生望過去，一個額頭上綁著湖藍色發帶的男生在三分線外高高揚起手臂，手裏的球再次應聲入籃。

“哇啊——”與歡呼的女生幾乎同時，松下脫口而出一句：“什麽亂七八糟的姿勢啊。”

“……”身旁的紅子顯然楞了一下，偏過頭看著她，“小未？”

松下原本想轉身走掉，無奈場內的歡呼聲實在太過喧鬧，她忍不住又往裏看了一眼。伴隨著歡呼聲的，是那個發帶男生的三分球再次入籃。

“那家夥是被幸運之神附體了吧。”她實在忍不住吐槽道，“那種姿勢投籃都可以射入，簡直要氣死一批為了掌握正確跳投姿勢而勤學苦練的籃球手。”

——當然，也包括非籃球手：她自己。

在松下未嘉的心裏，投籃就該如三井壽那樣，輕盈，流暢，有著渾然天成的美感。

又想起那個人了。松下轉過視線，努力不讓腦海裏的身影與場內的那個人重疊。

“是這樣嗎小未？”紅子依然一臉驚訝，“原來小未對籃球那麽了解……”

松下微微一頓：“也……也不是了解啦。說起來紅子你不是該比我更了解籃球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紅子轉而看場內，“可是我從來都覺得結果比較重要，只要哥哥的三分球能夠進籃，姿勢什麽的，有什麽關系啊。”

“姿勢當然很重要啊。”松下瞬間便想到了三井教她的“放松膝蓋，左手只是支撐”之類的投籃要訣，“好歹也該顧及一下觀眾的視覺感受……”她的話語戛然而止，轉過臉看紅子。

“紅子，剛才你說……什麽？什麽的三分球？”

“哥哥啊。”紅子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被你吐槽的人，是我老哥。”

“……”松下的耳根慢慢變得通紅，一點一點地，染上她白皙的面龐，“紅子，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尷尬地垂下臉。

紅子毫不在意地對場內揮著手：“嗨——歐尼醬！”

“那個，我先去劍道部了。”松下剛要提腳離開，被紅子召喚來的男生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來——”紅子一把拖住她的手臂，介紹道，“老哥，這就是和你說過的，小未。松下未嘉。”

高大俊朗的少年視線裏，是因為剛才的尷尬而面帶羞紅的女生，亭亭立在下午四點多的陽光中，額前碎碎的茶色劉海輕輕舞動著。

“呃，你好，松下同學。”夏木在對方迅速擡起的清亮眼睛中楞神了片刻，開口招呼道。

“……夏木學長，你好。”松下低聲道。對方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令她很有壓迫感。

“哎呀這麽稱呼太見外了吧！”紅子再次把欲走的松下拖過來，力道之大令她差點撞上面前的夏木。她冷汗涔涔地看著好友：明明是不到160公分的小個子，居然這麽大力。

松下立正站好，等著紅子的下文。

紅子踮起腳拍了拍老哥的肩膀：“我哥哥叫秀一，小未你就跟場內那些花癡女生一樣，叫他秀就好了！”

“……”松下黑線。

“至於老哥呢，和我一樣叫她小未吧。”紅子笑瞇瞇地拍了拍手，很滿意自己的“擅作主張”。

“呃……”夏木一向拿妹妹沒轍，此時清了清喉嚨，剛要喚“michan”，球場裏的隊友接二連三地圍了過來。

“欸嘿嘿，夏木，這是誰呀？”

比起隊友只是出於好奇的“八婆”，場內圍觀籃球隊的女生可沒有那麽客氣了，犀利的眼刀次第飛過來。好在，松下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淩的少女，她微微退了一步，整個人都被罩在高大的夏木的身前，不動聲色地讓那些眼刀一一落了空。

“哎呀。”驚奇出聲的是松下和紅子的同班同學成谷，“是松下同學啊。欸，原來夏木隊長喜歡這種類型啊？”

“……什，什麽喜歡的類型啊！”夏木一拳虛敲在成元腦袋上，眼角餘光卻偷瞄了一眼依然窘成粉紅色的松下。被說中內心卻必須義正辭嚴地反駁還真是微妙……

“那個，夏木學長……”為了掩飾尷尬，松下剛要以“去劍道部報到”為由遁走，就被紅子瞪了一眼：“說了叫他秀就好了嘛！對吧老哥？”

雖然明白這樣的稱呼不過約定俗成般的昵稱而已，但對於初次見面的人就喊得這麽親熱，松下還是覺得窘迫。看紅子大有她不喊出口就不罷休的架勢，她只好低頭吶吶了一聲：“秀……”又因為還是覺得不太合適，便就著紅子補充了一句：“哥哥……”

天真的松下少女完全不知道這一聲“nichan”落在對方耳中是怎樣的感受，夏木繃直了身體，臉上的笑都僵了。

好在松下終於可以從紅子那裏脫身了，她擡腕看了看表，匆匆往另一頭的劍道場跑去。

此時松下以為這只是一場不經意的邂逅，絲毫沒有料到自己就此與夏木秀一開啟了近兩年的牽牽絆絆。

松下未嘉的高中生活還算豐富愉快。成績維持著中上水準，英語依然是最拿手的科目。放課後去參加劍道部活動，之後去本鄉劍道場打工兼訓練。晚上八點多，再乘電車返校。

休息日一般都在劍道場度過，偶爾也留宿夏木宅，與夏木秀一又打過幾次照面，停留在招呼微笑的層面，大多數時間她只窩在紅子的房間與她一起聊天溫書看漫畫。

劍道場的加藤小姐為她辦理了儲蓄卡，每個月都會將她作為助理教練的薪酬打入其中。松下自己也有一張雄一郎的卡，定期打款過來，但她已很久沒用。

她想著，等到工資卡上現在還很微薄的數目變得可觀，就全部取出來作為去英國的行程開銷。

這樣忙碌平順的生活裏也偶有波瀾，比如，她會收到三井夫人的傳呼，在她的回電中被詢問近況；

再比如有一天，她許久未見的愛小姐突然來學校找她，未曾喬裝的身影伴著炙手可熱的新星“巖田靜”的大名在校園裏掀起了圍觀狂潮。

神保大附屬隔街的小咖啡廳裏。

因為有了剛才被瘋狂圍觀的餘悸，此時的三井愛老老實實地戴上了墨鏡，坐在她對面的松下未嘉看不見她的眼睛，只有一雙修得細長的眉毛隨著說話語氣的變換不停地擰成各種形狀。

松下忍笑喝著杯子裏的檸檬紅茶。盡管對方的波浪大卷發、烈焰紅唇、清幽香水味，以及身上最新款的香奈兒連衣裙無一不昭示著她已是走在潮流前端的大明星，但她對松下說話的語調、挑眉的動作、以及“瞞著經紀人”偷偷點單的七喜汽水證明著，她依然是松下未嘉熟悉的小愛姐姐。

“我啊，早就聽老媽說你來了東京，但一直太忙了，一個通告接一個通告的。公司最近又打算讓我走‘演而優則唱’的路，去年十月開始封閉培訓了半年，最近才終於得了點空閑。”

“小愛姐姐很辛苦。”

“哎，是啊。”愛小姐咬著吸管說道，“我出道的時候都已經二十歲了，在同批的藝人中算是大齡了。明星的當紅生命有限，不努力就會被淘汰。而我，只能比別人更努力。”

松下靜靜地聽著，感受著她的不易，也鞭策著自己要加油。

“話說回來，未嘉是為什麽跑來東京呢？老媽也沒說原因。”

“嗯，就是，突然想換個環境。”

“哈啊？那你也太突然了吧！”愛小姐表示不信。墨鏡後漂亮的眼睛轉了轉，嘴角撇出一抹笑意，“我想，一定是被阿壽氣跑的吧？”

“……”松下低頭喝茶。

“哈哈哈，一定是被我說中了！”愛小姐得意地笑，一時忘形取下墨鏡，把臉湊前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其實未嘉我跟你說，男人嘛都是這樣，你越在乎他他越不當回事，你越主動他越逃避，等到你不理他了或者假裝放棄了，他就會想起你的好了。”她越說越來勁，“哼，就是這樣。嘴硬說著無所謂不在乎，還不是一個又一個電話郵件的追問，扭過頭不理他就巴巴地湊過來說甜言蜜語……真是……討厭呢。”

說著“討厭”這種詞，她的臉上卻浮現甜蜜的笑意。松下聽出她的忘我跑題，驚訝地打斷她：“小愛姐姐？”

一語驚醒愛小姐的少女夢。

她覺察到咖啡廳中打探的目光，再次戴好墨鏡，清了清喉嚨，做了總結：“總之呢，屬於你的，絕對跑不掉！所以，其實我是支持你和阿壽分開一段時間的！”

“……”為什麽又扯到他身上了？松下繼續喝茶。可是，愛小姐口中所說的“電話郵件奪命追”，並沒有發生在她和他之間。說到底，他根本不在乎她的離開吧。

“未嘉？”見她發呆，愛小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道，“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謝謝小愛姐姐來看我。”她擡腕看表，午休時間快要結束了。

“嗯。”愛小姐應了聲，又問道，“有什麽話托我轉告的嗎？”

松下想了想：“希望叔叔忙碌的同時註意身體，美奈阿姨也是。還有毛利阿姨心臟不好，讓她記得按時吃藥。”

“沒有了？”愛小姐意味深長。

“嗯，有時間、有時間我會去京都看望叔叔阿姨。”

“未嘉是不打算回神奈川了嗎？”

松下低頭許久，輕聲道：“看機緣吧，不會特地回去。”

“未嘉？”愛小姐起身後搭住她的肩頭，俯臉透過墨鏡認真註視著她的眼睛，“未嘉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總覺得，你跟以往，不太一樣。”

松下心頭一動，搖了搖頭。

“唔。”見她回避，愛小姐便沒再追問。她拿起搭在座椅上的小披肩，“那麽，有時間再見了未嘉。”

推門出去前，她又轉過身，揚起嘴角：“我那個沒用的弟弟跑去跟人打架，被揍得滿地找牙，住了好幾個月的院。”她頓了頓，捕捉到松下驟變的臉色，笑得很歡。

“然後，他現在回到了湘北高中的籃球隊，已經參加完兩場IH預選賽。再見咯未嘉。”

松下未嘉呆立在咖啡廳門口，哪裏知道愛小姐口中的“滿地找牙”真的是滿地找牙，滿腦子嗡嗡作響的都是她那句“他回到了湘北高中籃球隊”。她捂住嘴，拼命地抑制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仰頭望向東京五月的天空。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夏木秀一這個角色，並不是無端造出來增加沖突或者拖延情節。在我想法中，他意味著遵循常規成長路線的三井壽：良好的家庭背景、一帆風順的籃球生涯、傾心鐘愛的女生。在我看來，如果三井不曾遭遇挫折，他可能就會是夏木這個樣子。當然，區別在於他沒有兩小無猜相濡以沫的青梅。

但是，他當然與三井是不同的，比如射籃姿勢。是什麽姿勢呢，請參考海南的宮益義範╮(￣▽￣")╭

*由於兩人現在屬於分離的情況，視角緣故不是太好寫。為了不沖淡主線，許多細節的故事若有餘力會放在番外裏頭。

*松下認為的“電話郵件奪命追”沒有發生，原因就是愛小姐的那一句他“住了好幾個月的院”了。

-------------好久不見的小劇場----------

看完《臥虎藏龍》的松下：好厲害啊小壽，中國功夫好厲害啊！

三井：嘛，那都是電影特效啊電影特效！

松下：可是，看起來真的好厲害啊。小壽，你的朋友裏也有打架會用中國功夫的嗎？

三井：……切~~( ﹁ ﹁ ) ~~~我不用中國功夫照樣能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o(￣ヘ￣o＃)

松下：可是，當年小愛姐姐說你和人打架被揍得滿地找牙。

三井：牙？……（默默舔了舔門牙，遠目前方街景）小松，今天天氣真不錯啊你說是不是？

……

註：《臥虎藏龍》是2000年上映的，按照文中時間線，此時他們已經在一起了！撒花！(￣▽￣)o∠※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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